15(1 / 2)

严老医生笑容和蔼:“不麻烦,我很惊喜,你愿意在这个时候找到我。”

李寒峤未置可否。

严老沏了杯茶给他,舒缓的茶香伴着海风弥漫开来。等李寒峤接过茶杯垂眸看着水面的时候,严老开口,闲聊般问。

“最近几天感觉怎么样?”

李寒峤目光移向船舷之外的海平面,凝视良久后,忽然轻笑。

“很不错。”他说完,抿唇又重复了一遍。

“很好。”

李寒峤的坐姿格外松弛,整个人靠进椅背,脊背放松地侧倚在扶手一端。

他伸手,食指卷着领带尾端牵起,缓缓地、一圈一圈绕紧,绕到指尖缺血发紫才松开,等待两秒,又重新勾起来,周而复始。

严老的视线略过他小动作不断的手,继续问。

“幻觉出现的次数有减少吗?”

“没有幻觉,只是偶尔会做梦。”

“还能听到其他声音吗?”

“最近三天,都没有。”

“很好的转变。”严老笑容里带着鼓励,“情绪方面呢?还会感到焦虑或者烦躁吗?”

李寒峤指尖动作停顿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。

“之前没有,现在……”

严老给他的茶杯里添上新茶,缓缓道:“没关系。还记得咱们以前的打分法吗?0到10分,你现在大概处于哪个分数?”

“……5。”李寒峤说,“但可能很快就会增长。”

“真好,一个很有进步的分数。”严老笑容温和,“别担心,复诊结束后你就可以回到令你放松的人身边了。”

李寒峤垂眸,今天第二次露出轻笑。

“好。”他点头。

严老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花镜:“你自己觉得吗?你的状态看起来比上次好很多。”

“当然。”李寒峤微微抬眉,声音很淡,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迟疑。

这引得严老哈哈笑了两声,欣慰道:“看来上次的家属谈话非常有用,小叶先生把你照顾得很好。”

“所以我想一直就这么下去。”李寒峤说。

“哦!当然可以。”严老抿了口茶,不急不缓道,“你们现在不就做的很棒吗?多开口沟通,你们的关系会越来越亲密……”

“不。”李寒峤开口打断他的话,语气没什么起伏,整体低落着。

“我是说,‘生活里只有我们两个人’——我想这样一直过下去。”

严老医生花镜后的目光闪了闪,脸上和蔼的笑容未变。

“所以你是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,才临时约了这次复诊吗?”他问。

李寒峤点头。

“所以,你其实并不认可自己的这个想法,是吗?”

这次李寒峤犹豫了两秒,但最终还是点头。

严老笑了笑,语气没有丝毫紧绷感,让人放松。

“这就是一直以来、我都很放心你的原因。”他说,“你是很善良的孩子。你和小叶先生,你们两个都是很善良的孩子。”

李寒峤没有反驳,但严老知道这不是默认的意思,更像是他在表达无声的拒绝。

“现在你们的生活里当然可以只有两个人,因为你还在恢复期,小叶先生不会拒绝陪着你。”严老耐心说,“但你们、尤其是小叶先生,他总有一天会走出家门,会和朋友相约旅游,会因为工作出差……他会有自己的生活,你也会有。你心里知道这点,但不知道怎么劝说自己接受。”

李寒峤猛地皱眉:“我们是合法配偶。”

“是的,当然。”严老医生笑了笑,换了个角度问,“你觉得小叶先生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吗?”

“……他很开朗,有很多朋友。”李寒峤抿唇,“没有人会不喜欢他。”

“但你是离他最近的那个。”严老医生笑意更深。

李寒峤眉间加深的郁气忽然一顿,片刻后开始有散开的趋势。

“我是……离他最近的那个。”李寒峤低声念。

严老医生颔首:“你们是合法配偶,不是吗。”

“小李,你们现在的状态非常好,对你的恢复和放松很有帮助。你有想要进行下一步干预的想法也非常好。”严老说着,倒尽了壶里的最后一滴茶。

李寒峤脊背离开椅子坐正,双手交叉搭在桌沿,涣散的目光渐渐收束。

“我该怎么做。”

花镜又顺着鼻子滑下来,严老慢悠悠抬手推回去:“你要慢慢开始学会接受爱人的朋友,从一个开始,一步步来。”

话音刚落,严老就察觉到,李寒峤浑身霎时间紧绷起来,如同警戒外来者踏入自己领地的孤狼。

严老没有说话,只等待李寒峤拧住的眉头缓缓散开,等他的理智从打成一团的思维里胜出。

“……好。”终于,李寒峤开口,声音微哑。

“在这个过程里,如果感到焦虑和紧张,可以试着深呼吸。”严老露出鼓励的笑,“不用着急,你还有很多天时间说服自己。”

“至少在游轮上的这几天,你不用担心小叶先生和朋友聚会而冷落了你。”

“放轻松,别再拘着自己了。”

复诊结束,严老医生很快就离开了。隆冬腊月的海风持续吹在没有半点遮掩的脸上,开始扎得人生疼,李寒峤却恍若未觉。

他又在顶层甲板坐了整整半个小时,起身下楼的时候,耳廓都已经冻得通红。

他给叶暇发了消息。

[我忙完了,你在哪里?]

等待叶暇回复的过程里,李寒峤脑海一遍遍播放严老的话。

是啊,他的病总会好转,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居家办公,不可能一直一直像现在一样,一天24小时的生活里,只有叶暇一个活人。

而叶暇,也是同样。

他和陆方律约了之后结伴旅游。

他跟傅踪聊起画画的时候滔滔不绝。

他还有很多很多除了“和李寒峤在一起”之外的快乐,他的生活里永远不会缺这些。

如果只有李寒峤的话,叶暇的世界会单调乏味到无以形容吧。

游轮驶回港口之后,他就要回去上班了。早出晚归,到处开会……叶暇也就自由了。

严老说得对,至少在游轮的这几天,他还有的是时间渐渐脱敏。

他要渐渐接受叶暇和朋友待在一起。

沿着盘旋的楼梯拾级而下,李寒峤的思绪和旋转楼梯一样混混沌沌,当脚步踏上一层地面的时候,仿佛尘埃落定。

叶暇回了消息。

[合法配偶·叶:在咖啡厅~]

[合法配偶·叶:要来吗?]

叶暇……在邀请他。

只邀请他。

心底霎时间像有烟花盛放,李寒峤忽然觉得,哪怕下一秒陆方律或者谁突然出现,自己也能没有丝毫波澜地和对方握手。

他似乎,已经能顺理成章地接受叶暇的一个朋友了,进度喜人——更何况,这艘海中央孤岛般的游轮上,根本不会突然冒出一个叶暇的朋友。叶暇说过,陆方律的年假已经在今天结束了。

游轮逆着夕阳的方向无畏地向前航行,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。

忽然,李寒峤的目光捕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。

一个熟悉的、鬼鬼祟祟的人影。

那人正是从咖啡厅的方向跑出来,做贼心虚地佝偻着背。

李寒峤眉头顿时紧紧拧住。他快走两步,压低声音厉喝。

“王跋,站住!”

古怪的谐音引来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,直勾勾盯着那个未能逃窜离开的人。

远远看到李寒峤身影的时候,王跋心里就暗道不好,他试图加快脚步离开,却依然被那个声音震慑般钉在原地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
李寒峤的声音像索命厉鬼一样在身后响起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。”

王跋几乎反射性抖了一下,脸上挂起僵硬却不得不扬着的笑容,点头哈腰地转身,眼底闪过一丝阴毒的恨,又很快被胆怯冲刷干净。

“李总、李总……没想到您还记得我。”

半年前的某次相亲后,他被供职六年的公司辞退,他冲去老板办公室想问个究竟,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老板,目光却陌生得可怕。

“王跋,平时你的言行我都没有过多约束,但你怎么敢惹到阁楼的头上!”

王跋觉得冤枉,他想向老板申诉,却被疲惫不堪的老板挥手赶了出去。

“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你,和李寒峤对上。”

返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