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事当长贺_分节阅读_第79节(1 / 2)

第108章 请赏

  九月中旬,一封来自柬川县令的奏疏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。

  皇帝看完那封奏疏最后一个字便勃然大怒,第二日早朝时将奏疏摔在文武百官面前,当庭震怒叱骂,吏部、兵部无一幸免,朝堂之上官员皆是色变。

  自回京面圣以来,班贺还未见过皇帝大发雷霆的模样,即便没能看见奏疏上写了什么,也能料想其中内容绝非小事。

  从训斥言语中班贺得知,荆溪县农人于四月起事谋反,两个月后才有濠州官员上报朝廷,但他们所上报内容的与实情完全相反,报功的奏疏上写着,濠州官兵追剿贼匪,迭次进攻屡屡得胜,当地叛乱已镇压平息。

  那时匪贼大军转往柬川,濠州的确没了叛军,当地官员沆瀣一气,一概装聋作哑,朝廷未能得到真实信息,因此没有重视此事。直到柬川官员再次上奏求援,朝廷才知晓匪贼不仅没能被剿灭,反而聚众数万,声势浩大,与朝廷官兵抗衡良久,占据一城,还杀了当地一名巡检。

  皇帝下诏严查此事,凡涉事官员一律严惩不贷。

  派遣查案的钦差很快查明回京上报,当地官员可不只是瞒报、谎报这么简单。

  荆溪县起事早有预兆,连着两年遇上干旱,农人歉收,又有重税压身,不止一次闹到县衙。但彼时近圣节,朝中正筹备盛典,地方官员本就是搜刮民脂民膏欺压百姓的祸根,哪里敢上报?

  且不提圣节当前上报谋反大案是否合时宜,若是上报了,朝廷必然会派专员前来监察办理,他们这些地方官岂能脱身?

  荆溪县令素有恶名,恣意蛮横,贪得无厌,唯恐朝廷知晓,拼了命的瞒着捂着,试图派兵镇压。但民怨已深,一点星火便轰然引炸,他被聚众成军的农人冲入家中,一刀了结了性命,县令府上从民间搜刮来的家产被领头的程大全尽数分发给拥护者。

  分到钱财的农人越发积极,更多附近乡镇的人前来参与起事。

  谋反之事惊动了知州知府,但这群烂到根子里的官员从上至下,竟然想法如出一辙,先将这场暴动隐瞒下来,自以为能镇压反贼,到时再向上邀功。

  谁知事态严重远超出他们预料,反军和官兵对抗激烈,甚至隐隐有壮大的趋势,这样一来,为了逃避担责,官员更是不能上报朝廷。

  拖,瞒。等任期一过,官员前往别处任职,此间种种皆与他再无瓜葛,发生什么事都找不到他头上。

  管辖之下死了个七品县令,又死了个兼管三县的九品巡检,兹南巡抚竟然连着四个月称病告假,置之不理。

  事情脉络逐渐明晰,皇帝听着汇报,怒极反笑,冷冷道:“兹南巡抚称病四月有余,不见好转,朕看他的身体的确糟糕,无法继续担任巡抚重任,继续勉强为官于身体无益。朕体恤他大渐弥留,即刻罢免一切职务,回老家休养去吧!”

  在场官员谁不知道称病就是为了避事,皇帝口中成了将死之人,这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。众臣心有戚戚,无人敢进前说情。

  这场新帝登基四年多以来第一谋反大案,皇帝初次显出雷霆手段,下诏将兹南巡抚革职查办,抓捕官吏百余人,判处斩立决二十五人。另派户部侍郎詹景时出任兹南巡抚,前往柬川平叛。

  前朝政务烦心,皇帝的心情摆在脸上,批阅奏章格外冷酷严苛,连着数日朝堂众臣大气都不敢出。

  有一段时间没有被单独召见,班贺也识趣地不去露这个脸,他只指望平平稳稳做好手头事。说他怕事也好,避风头也罢,出头鸟谁爱当谁当去。

  可人不找事事找人,再次接到宫中召见的口谕,班贺犹豫再三,打听皇帝情绪的话还是没能出口,跟随内侍进了宫。

  殿外等候的空当,班贺见到了久违的熟悉身影,那位跟着他在外游荡的太医院同知吕仲良。

  自回京后,他们便再未见过,私下更是没有任何交集。并非刻意避开班贺,而是因为吕仲良太医的身份,素来特立独行,从来避免与任何人私交过密,惹人非议。

  皇帝身体安康与否,在宫禁中是秘不可宣的机密,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问询。皇亲大臣的过问往往带着别样的意味,谁知道他们询问皇帝身体如何出于何种目的,是想借机做什么吗?难免令人怀疑,是否有不臣之心。

  身为全权负责皇帝身体的太医,吕仲良能获得两朝皇帝的信任,正是他为人谨慎守口如瓶,没人能撬开他那张嘴。他连妻儿都留在老家,独自在京为官,最为亲近的家人都要避嫌。

  吕仲良退到殿门外,看了阶下等待的班贺一眼,径直离去,好似两人没有半分交情。他身着官服,面容言笑不苟,披回了那张持重的皮,班贺垂眸颔首,以恭敬疏离回应。

  这会儿召见太医,难不成皇帝被气坏了身子?那一会儿岂不是得独自面对暴怒的皇帝……都站在门前了想这些有什么用,还能临阵脱逃不成?班贺挥去杂念,敛心凝神,跟随内侍踏入殿内。

  见到坐在御案前的皇帝,与方才想象不同,他看起来并无愠色,同人说话语气平和,精神充沛不见病容。班贺更疑惑吕仲良出现在这儿的缘由,显然,那不是他能知道的。

  班贺刚站定,赵怀熠便道:“免礼了。”

  “……”班贺眨眨眼,拜见流程骤然被打断让他一时想不起应该说什么做什么。

  好在赵怀熠没打算让他纠结这个问题,直截了当抛出了要说的话:“工部尚书给朕上了一封奏疏,是为你请赏的。”

  班贺心中诧异:“臣并不知晓此事。”

  他不过是履行与淳王之约,做的都是分内事,未想过讨封赏。

  不管之前知不知道,现在一定是知道了。那一堆糟心事摆着,衬得眼前班贺格外顺眼,赵怀熠沉吟片刻,道:“朕升你为工部侍郎,你觉得如何?”

  户部侍郎詹景时出任巡抚,户部有了个官缺,恰逢工部侍郎三年任满,经由吏部考核,接任户部侍郎。

  虽同为六部侍郎,看起来品级未变,但职权已然不可同日而语,六部中户部仅次吏部,同品不同秩,所以实则是升迁了。

  有官缺的成了工部,这时候俞燔上疏奏明班贺造火铳有功,为其请赏,想必也是为其争取这个机会,今日皇帝召见他正是为了此事。

  脑中迅速想通其中关键,班贺几乎没有多考虑,缓慢但坚定地回道:“臣以为,不可。”

  赵怀熠眉梢微挑,他的回应似乎在意料之中,口中却说道:“理由,朕倒要听听,你凭什么抗旨不遵。”

  “陛下恩典深重,微臣如何敢违抗,抗旨不遵的罪名实在担不起。可,陛下这不是还在询问臣么?”班贺抬眸觑着皇帝脸色,“只是这个侍郎,微臣实在愧不敢受。臣担任虞衡清吏司郎中前,并无一官半职,已是承蒙圣上恩典,为此惹出诸多非议,短短数月晋升为侍郎,虽是陛下恩泽,亦有些不妥,臣自知功不至此,于心何安。”

  “功不至此,班郎中谦虚了。”赵怀熠面上露出些许笑模样,“但你的确铸铳有功,有功就该论功行赏,朕从不吝啬赏赐有功之臣。说吧,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?”

  班贺踌躇片刻,终于再次开口:“陛下,臣的确有所求,但臣不要加官进爵,也不用金银赏赐。”

  “哼。”赵怀熠意味不明地从鼻腔里蹦出一声,不辨喜怒,“朕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人。寻常赏赐看不上眼,所求的必定不寻常。”

  班贺撩开衣摆跪下:“请陛下恕微臣失礼。”

  赵怀熠居高临下注视:“说吧,你想要什么。”

  班贺俯身低首:“微臣想要一个赦免。一个,无罪赦免。”

  皇帝迟迟未出声,班贺便继续说下去:“臣为陛下纯臣,受陛下抬爱,一心为陛下、为国事着想。可微臣也不过是凡夫俗子,岂能事事周到,尽如人意?官场的事臣不懂,也无多余心力去理会,但臣深知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,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,行高于众,众必非之,臣只望陛下能给臣一个能继续报效朝廷的机会,免去后顾之忧。”

  赵怀熠不置可否,却道:“你也敢自称纯臣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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