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对不起74(1 / 2)

汤姆这才意识到两个人是用中文交流的,书本上的内容也是用中文呈现出来的。不知道是不是拉米安刻意展现给他看的原因,他在理解中文时就像看到自己的母语一样畅通无阻,以至于他没有马上发现自己的语言思维已经被替换了。

仗着这只是一段记忆,他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两人。

“反正家里没人,”林瓀长着张没什么特色的亚洲面孔,普通而瘦削,五官还算好看,以汤姆白种人的审美来看称得上顺眼,但把对方丢进一堆黄种人里马上就会分不清谁是谁,“待在哪里都一样。”

“那要不要来我家?”门口那个瘦高个男孩跟李怀仁有几分相似,“反正明天不用上课,你可以在我家别墅住一天,我们能打一晚上的游戏。”

林瓀只是摇头,他说:“那不行,万一让我妈妈担心的话她会生气的。”

“你妈妈——唉——”那人露出一副懊恼的神情,唉声叹气地小幅度摇摇头,“别提你妈妈,我应该庆幸我妈和你妈不一样,哪个母亲会大庭广众之下扇自己孩子一巴掌——”他瞧见林瓀有些窘迫的表情,还没说完的话语一噎,卡在了喉咙里。男孩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,生硬地把这个话题带过:“你不来就算了,我可以晚上打游戏时再电话叫你。”

林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,安慰地笑了一下,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。朋友的话似乎勾起了他的一些不太好的回忆,他眉头微微撇开的瞬间,汤姆感受到记忆出现了短暂的错位。汤姆一直观望机会,此时趁着对方记忆重叠的波动,抓准机会袭向林瓀,拨开他更深处的记忆。

那灰白的死寂里果然有一名似乎是他母亲的女人,她和林瓀的五官非常相似,但更引人瞩目的还算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林瓀。他低着头含肩站在他母亲面前,眼睛被较长的头发遮挡了,脸瑟缩在阴影里。旁边站着几个高矮不一的男学生和应该是他们家长的成年人,充当教师角色的人坐在椅子上,严肃打量着几个学生。所有人挤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内,透明窗户外几个好奇的脑袋贴在上面,那个酷似李怀仁的男生也在其中担忧地探着头。

记忆画面从这里开始极不稳定,四周空气挤压着汤姆似乎想把他推出去,又没决定好要不要真的把他推出去,于是只是轻软地拍在他肩上,像是不太坚定的、微弱的抗议。画面中的模糊的声音他也时而能听懂时而一窍不通,除了几个人七嘴八舌的“打架”、“赔偿”、“道歉”外,他只从林瓀嘴里听到过两个勉强能凑出个句子的词:“我”、“没错”。

过了一会,那股推力便渐渐消失了,拉米安结束了短暂的自我矛盾,是他自己提出要面对两人真实的月亮背面,哪怕有些窘迫也无所谓,类似的压迫他们在伍氏孤儿院也经历过。记忆中的声音变得清晰,女人尖锐高亢的骂声就像指甲在玻璃板上刮擦:“你是不是打了人家!啊!我问你!你是不是动手了!”

“是他们先动手的。”林瓀大声地反驳他的母亲,他昂起脸,表情还算沉着,但额头和唇角都破了,眼眶里水盈盈的光一闪而过,任是没让眼泪掉下来。这本就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,让人看笑话比把利益拱手让人难堪,人们总是把落泪与示弱和认输画上等号,他不应该会输,否则这世间的道理、公平全都……

旁边几个男孩要么愤恨地瞪着眼睛看他,要么像看个喜剧一样观赏这出戏剧,态度都相当恶劣,但林瓀根本不理会他们。

不能哭,林瓀。

不能哭。

“我不应该道歉,是他们先打的我!”他为自己辩解。

“你把别人的头打破了!我是这么教你的吗?我教你打架了吗!这赔偿金是你出的吗!你妈的钱是从银行抢来的还是大风刮来的!有什么矛盾你不能和平解决,非要把事情闹大了你高兴是吧!”女人气急了,面目狰狞地用力拽过林瓀的手腕,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在他脸上。林瓀被她掐地痛呼一声,他缩了缩脖子,余光瞟了一眼那几个与他产生冲突的男孩,其中一个后脑勺上贴了块白纱布,盯着他的眼神恨不得一口吞了他。家长、老师、学生们的目光同时聚集在他身上,仿佛要把他的狼狈钉在耻辱柱上。

女人又骂:“我送你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,不是让你给我惹是生非的!连一点点小事都处理不好,将来怎么办!你妈我累死累活挣不到几个钱,要交贷款要交房租要养你的外公外婆,天天供你吃供你穿,还要追在后面给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!你这该死的自私鬼!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!”

汤姆终于知道自己在黑魔法防御课上说的“自私”对拉米安来说是什么意义。

“妈妈,”林瓀哽咽着,母亲完全不留情面的话语把他吓得六神无主,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苍白的辩驳: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不是……”

“啪。”

这世间本就没有道理和公平。

那一巴掌把林瓀半边脸打红了,窗外学生惊讶地抽气,老师猛得站起身。鼻血慢慢滑下来淌过他破了一块的嘴角和下巴,那几个瞪他的男孩大大方方地露出丑恶的嘲笑。

“你还敢顶嘴?”女人收回手,气红了的眼睛里泪光闪烁。

林瓀像是被关掉了某个开关一样突然变得安静了,他沉默地看着母亲,在老师上来劝阻前还是说:“对不起,妈妈。”

女人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,她抽了办公桌上几张面巾纸,顾不上自己涕泪横流,胡乱地给孩子擦鼻血。她一边擦一边哭着说 :“原谅妈妈,妈妈已经很累了,去给你同学道歉吧——快去!”

林瓀狠狠地抖了一下,他到现在为止也没哭,眼泪在他眼中已经干涸了,除了眼轮匝肌僵硬酸痛,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块在西伯利亚冻了几百年的石头,冰冷而封闭。他轻轻挪开女人擦拭的手,一言不发地给头上贴有纱布的男孩弯下腰,老老实实地说:“对不起。”

他的每一句对不起都只是为了息事宁人。后退一步、两步、三步,什么时候无路可走了,他就被压塌了。

那名还算年轻的教师看不过去了,他叹着气把学生家长们留在办公室交流调解,再把几个男孩和外面的学生赶回教室里去,然后不由分说地带林瓀去医务室。汤姆就跟着他们,一路上老师也不知道叹了多少气,愁眉苦脸、有一搭没一搭拍着林瓀校服下单薄的肩,倏地,他停下来,面露同情地望向林瓀低垂的发顶,那神情就像是提前警告学生他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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